*(穿越文)*
【國旻】那封遲來了五年的情書
01
「泰亨，你來啦~」
「智旻，甚麼事這麼急？」
泰亨邊脫鞋邊走進屋子裡，他剛收到智旻的訊息便立即過來了。
「登登登登！」智旻像舉起護符一樣舉著手機，泰亨瞇眼看，那是一個設定在月曆裡的鬧鈴通知，而鬧鈴的日期正是今天。「今天，是我們的『單身時間囊』埋了五年的日子。」
「單身時間囊」，是智旻和泰亨高三時突然興起的一個潮流。時間囊——把東西埋下來給未來的自己——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覺得不夠新意，便興起了這個新的浪潮——單身的人把時間囊埋下，給未來不知道有沒有戀愛的自己。換言之這就像時間囊的光棍節版本，未來有了戀人，和他一起打開也會是件頗有意義的事。
於是在高三時的六月，單身的智旻和泰亨在學校附近的後山埋下了他們的時間囊。
「對耶~」泰亨一拍他的腦袋，「可是要現在去嗎？」泰亨下班過來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，雖然夏季天黑得比較晚，但去到那裡天應該都已經黑了。
智旻卻是等不及週末了。「來嘛，我們離那裡只有三十分鐘車程啊。」是的，二人的舊校離智旻家不遠，但這是還沒計算走到車站、買掘東西的剷子、和掘東西要花的時間……
「好吧。」但泰亨卻是很快答應了，看來他也很想快些打開他的時間囊。
「我完全不記得我在時間囊裡寫了些甚麼了。」智旻好奇道。
「我也是。五年了嘛。」
二人聊著天趕緊出了門。對的，五年過去了，而單身的二人依然還是黏在一起，當然這不是說這五年間二人沒有戀愛過，但對的人就是沒有出現。
智旻很清楚對的人不會像外星人一樣乘著UFO突然出現，但他就是找不到那個正確的人。
七時半，二人終於來到學校後山。六月正是雨季，雖然今天沒有下雨，但天氣仍然很變幻莫測，來的路上，二人就看到天空出現好幾次的閃電。
去到那，果然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。泰亨舉起手機閃光燈讓智旻趕快掘，當時是智旻幫忙埋的時間囊，泰亨也不肯定時間囊在哪。
智旻按照他的記憶開始用剷子掘著某個地方。事實上智旻並沒有記憶好到能準確記住他埋東西的位置——如果是我，會覺得把東西埋在那個地方才算「安全」呢？智旻是帶著這樣的想法開始掘東西的。在大概五分鐘？十分鐘？後，鐵剷終於碰到了硬硬的東西。期間閃電越發頻繁了，在這漆黑的地方不時落下時，讓氣氛變得很詭異。智旻只想趕快帶泰亨離開這裡。
「找到了。」智旻將一個塑膠袋由土裡拔出來，解開來拿出裡面熟悉的盒子。這是在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賣的帶密碼的盒子，智旻就要把它往包裡放，突然一個悶雷響起，智旻嚇了一跳，手不穩的把盒子掉地上了。
智旻把它撿起來拍拍地上的泥，卻發現盒的背面用塗改液寫了幾個字。
智旻雖然不記得他寫的信的內容，但他還是蠻肯定他沒有在盒子上寫下過任何字的。
雷又落下了。智旻嚇得一顫抖，但這下沒有手機的光他也能看清上面的字了。「這是甚麼？」智旻僵住了，盒子上面的字跡，智旻能認出的確是他的。但是上面的字，智旻可是一點寫下的印象都沒有。
「給田柾國？」智旻眨眨眼，田柾國，這應該是人名吧？但田柾國是誰？「田柾國」並不是一個爛大街的名字，如果有認識一個名字叫柾國的人，智旻覺得他還是會有印象的。智旻搜索他的記憶，但是沒有，智旻不記得他這輩子有遇過一個叫柾國的人。
「泰亨你知道誰是田柾國嗎？」於是智旻做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——開口問泰亨。他和泰亨自從在高中認識後就是形影不離的好友了，大學也是一起讀的，他認識的人自然泰亨也會認識，可是泰亨亦是搖了搖頭，「聽都沒聽過。」他這樣道。
難道這不是他的時間囊嗎？於是智旻試著在時間囊輸入了他的慣用密碼，可是卻打不開。他不知道這個時間囊的密碼。
但這明明是他的字啊！
落下的雷電聲把智旻弄得很煩心，於是他把那個時間囊隨手往包裡一塞，繼續掘了起來。這次在他認為「如果原來想埋東西的位置被佔了，我會把東西埋在這裡」的位置開掘，果然很快又掘到了另一個盒子，智旻這次學懂了教訓，拿出時間囊後，先試著輸入他的慣用密碼，而這個時間囊喀嚓一下就打開了。智旻拿出裡面的信，是他和泰亨的字跡。
那麽包裡的時間囊究竟是——難道只是字跡相似的人？但那也不可能，智旻怎會連自己的字都認不出來。
「泰亨啊……」智旻正想說話，但又一個雷落下，而且離他們很近，智旻驚得整個人退後一步，撞到了泰亨身上。泰亨拿著的手機被撞飛到了樹根旁。
周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，泰亨焦急地衝過去剛才看到的位置想拾回手機，智旻來不及拉住他，這一片黑的他也看不清泰亨在哪了，只能跟著往剛才雷落下時看到的樹的位置跑去。「不要跑到樹的旁邊。」智旻想阻止，但已晚了一步，等他抓住泰亨時，他們已經站在了樹的旁邊。
然後在智旻反應過來前，雷又劈下來了，這次正如智旻不好的預感那樣正好劈在了他們旁邊的樹上，智旻感覺面前一片炫目，於是他閉上眼，緊緊擁住泰亨。
泰亨同樣把他抱得緊緊的，就這樣不知過了幾秒，智旻終於敢睜開眼。智旻抬頭看了看天空，天色依然很黑，但雲並不明顯，驚雷似乎已經過去了。智旻放開泰亨，摸索著想在地上找回泰亨的手機，但卻甚麼都摸不到。於是智旻摸著自己的口袋想拿出他的手機打開閃光燈，卻發現他好像沒帶手機。
於是二人決定先回去再作打算，這麼晚待在山林也不安全。「泰亨你沒事嗎能走嗎？」
「嗯。」
二人牽著手按著記憶來時的路走去。所幸倒是很快走到了出口，二人看著街道的燈光也是鬆一口氣。
他們決定等回到家後才好好看信。二人沿著以前上學時熟悉的路往回走，走到一半智旻卻是驚叫了起來，「咦，那零食店，我以為它已經結業了呢？」那是放學路上他們偶爾會進去買零食的店，雖然店的經營狀況一直不是很好，但為了學生還是堅持著開門。只是智旻前兩年回舊校探親時看見它已經沒再營業了，似乎是老夫婦身體也變不好，便結束經營回鄉了。
「對呢？要進去買點吃的嗎？」泰亨提議，畢竟那是他們高中時的回憶啊。智旻馬上同意了，兩人向著店的方向移動，進店時智旻還是轉頭和泰亨說著有關零食的話題，沒有留神的他一不小心撞在了剛好走出來的中學生身上。
「抱歉。」明明是智旻撞上去的，中學生卻道了歉。那是個看起來清新乾淨的中學生。初三？高一？大概是這樣的年紀吧。智旻也向他道了歉。「年輕真好。」智旻感歎著進了門。
「知道了，大叔。」泰亨上前搭著智旻肩道。
「彷彿我不是只比你大兩個月似的。」
「可是我沒有說這種像大叔一樣的發言啊。」
「想死嗎？金泰亨。」智旻轉頭做了欲捏泰亨頸的姿勢。
打鬧著，智旻拿了可以二人分著吃的冰棒去結帳，付錢時他問店主婆婆，「最近生意還好嗎？」
店主只是搖了搖頭，歎了口氣。生意不好還重新開門啊？但出於禮貌智旻沒問出來。「你身體還好嗎？」智旻又問。
「哦？你怎麼知道的？」
這事鄰里都知道啊，智旻想。而且店主似乎認不出他來了，雖然他的確好久沒來了，他的相貌比高三時也成熟了，但以前他可是這裡的常客。
二人道了謝後離開了，中途二人去文具店買了手電筒，返回樹林想找回泰亨的手機，但是一無所獲。
難道已經被撿走賣掉了？然後智旻又想起他看過的恐怖電影……「智旻，手汗……」泰亨這樣道，但智旻還是把泰亨的手攥得緊緊的。二人下車後，向智旻的家中走去。
「我今晚不會讓你回去的……」智旻抓著泰亨的手道。
「……你搞錯說這句話的對象了吧。」
說這句話時兩人終於來到泰亨家門前，智旻掏出鑰匙，鑰匙卻怎麼也插不進匙孔。
「啊？」智旻檢查了一下門號，地址並沒有錯啊！這就是他家。
「發生甚麼事？」泰亨也察覺到異樣，二人怔在門前。
不管了！智旻想，然後乾脆地按響了門鈴。出來應門的是一個中年男子，「你為甚麼會在我家？」智旻抱臂詰問。
「我才想問，你們究竟是誰啊？摸錯門了吧？」因為太吵，男子的女朋友也出來了。二人就這樣兩兩對峙著。
一方說，這是我家，你們是賊吧！
另一方則說，我一直住這，精神病，滾遠點！就說找錯門了吧，你們要去的是精神病院呢！
幾人反覆爭執著，最後中年男子打電話叫來了房東，來的卻不是智旻熟悉的中年大媽，而是一位四十開外的陌生大叔，智旻一看也蒙了，原本吃人的氣勢頓時減弱一半。智旻一度以為這是惡作劇，看到泰亨打的眼色決定還是先跟房東離開。房東帶二人到了他家門前等著，沒一會拿了張租屋的合同出來，那是他和中年男子簽的租約，而且至少還有二年合同才會到期。
然後二人被趕出了大厦。
智旻完全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，今天由時間囊開始，似乎沒有一件事是順利進行的。
泰亨迷惘地在大樓前回收的舊報紙堆欲坐下，智旻卻激動地突然撲上前，一把推開了泰亨。
「智旻啊，我錢包裡還有錢，你先不用這麼激動……」
「不是。」智旻拿起最頂上的那張報紙，剛剛泰亨坐下去時他眼角瞄到了上面的日期。這都是啥回事啊……這真的不是惡作劇嗎？
「泰亨你看。」智旻指著上面的日期。
「嗯？」泰亨看清後也疑惑了起來，「２０１５年４月６日」，這不是五年前的日期嗎？「就舊報紙啊。不過為甚麼這麼久前的報紙要放在這？」泰亨疑惑的點卻是這個。
這麼久以前？不對……智旻搖了搖頭，「你仔細看……」
一秒、兩秒、幾秒後泰亨的臉終於刷地變白了，「你是推銷報紙訂閱的？快離開智旻的身體……」
「啪」！智旻一把將報紙打到泰亨頭上，「你是剛剛撞到地上跌傻了？……裝委屈也沒用！」智旻舉起報紙，「你看，明明是五年前的報紙，紙質卻沒有變黃……」
「怎麼？」泰亨卻是笑笑的甩手，「你該不會想說我們穿越到五年前了吧。你真客氣，看來撞到頭的是你……」
智旻卻是一臉嚴肅，說出來後，他更覺得這可能是真的了。這就能說通零食店、智旻的家和日期的事了，想到這智旻一把抓住一位路過的行人，「你能告訴我今天的日期嗎？」
路人被嚇到了，但他還是回答了智旻，「今天……２０１５年４月６日啊，有甚麼問題嗎？」
智旻放開了路人，和泰亨面面相覷，有甚麼問題？問題可大了。
原本只是想去掘個時間囊，智旻不知道他是怎麼隨時間囊一起，穿越回了過去的。智旻多希望這一切只是整人的鏡頭，但那分明不是……
02
「是這裡嗎？」轉眼間，智旻和泰亨站在了一間位於山腰的神社前，智旻拍了拍門。他們身上沒帶很多錢，卡甚麼的大概也不能使用，沒有手機，亦不知道回去的方法。於是泰亨突發其想地想到這個自高中開始就有的都市傳說，據說學校附近的山上的神社有「不是來自這個世界」的東西。認真想想，雖說是神社，他們卻從沒見過上去參拜的人，這讓傳聞增添了幾分可信度。而且神社修箿得很新淨，像是長期有人居住的模樣，那麼他們接待的是甚麼人呢？「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客人」，智旻和泰亨就是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客人。
「嘎吱——」門打開了，開門的是一位看來有點年紀的男子，他看見他們後歎了一口氣，但沒有多質疑便讓他們進了門，似乎對這樣的事已經習已為常。
坐定後二人馬上向男子解釋了他們的狀況。
「又已經到這個時間了啊。」男子這樣道，果然，男子看來並不驚訝。「蔽人姓方，是這裡的宮司，你們……是被蟲洞捲進五年前的時空了。」
智旻很清楚這並非眼前人能解釋的現象，他更關心的是，「這樣的話……要怎樣才能回去？」
「今天是月圓之夜吧？」宮司舉起一根手指，「那麼就等一個月後，同樣時間你們回到時空扭曲的地點，月球的位置……加上在磁場的影響還沒消失下，能讓你們回去的。」
「之前也有像我們這樣的人吧？」問到這，宮司只是神秘一笑。
宮司答應讓他們待到下個月圓之夜到來前，住宿問題算是有了解決。而且幸運的是，他們記得很清楚時空扭曲發生的準確時間。雖然他們不是不擔心，但解決方法好像只有乖乖等到一個月後的晚上八點。理論上，到時他們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。
「但你們必須注意，不要試圖改變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，否則所帶來的影響……可能會改變你們『能夠回去』的這件事。」也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。「最基本的是，不要和過去的自己接觸，如果有一個人能說服過去的自己改變，那必然是現在的自己。那當中帶來的影響是最巨大的，如果你們還想回去，就不要去接近過去的自己。」宮司道。
「啊……原來這不是為了能讓我考上全國第一才有的安排嗎？」泰亨聽後碎碎唸。
「是為了讓你醒悟你無論回到過去多少次，都不會是全國第一的安排吧。」
經歷過這一番折騰，智旻已經很疲倦了，懟著泰亨，他邊打著呵欠走向安排好的房間，不消一會就沉沉睡去了。
03
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幾天，智旻和泰亨已經適應這裡的生活了。為了避免遇到過去的自己，二人都沒怎麼外出。泰亨開始整天霸佔著神社裡惟一的電腦打起遊戲。某天，智旻因為太無聊，終於決定出去逛逛。
因為是過去的自己，智旻很清楚他會去的有甚麼地方。也就是說，智旻也很清楚他不會去的地方有哪裡，那麼，只要避開那些地方就行了吧？
智旻睡到中午才起來，吃了個午飯，看了會泰亨打遊戲，下午茶的時間，智旻出發到離他原來高中有點距離的附近其他學校，他走進鄰近的一個很大的公園，找了個有樹蔭的地方悠閒地休息起來。午後陽光透過樹蔭如雨點灑落，成為了這個世界最晴朗的雨。前幾天夜晚的驚雷如同夢境一場，亦或許那的確是夢，誰又曾真正醒來過呢？
智旻閉著眼，感覺有人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，那人遲遲沒有走開，兩人就這麼在長椅兩端安靜坐著。終於，智旻耐不住半睜開了眼，看向了長椅另一端的來客。
那是位清秀的少年，高中……不，初中生的年紀？陽光融到他白玉般的臉龐，讓他看起來像在發著光。但是，智旻想，他一定看起來也同樣像在發著光吧？畢竟舉起手，智旻能看見包圍自身皮膚的淡淡光暈，這層光讓二人看來像脫離了這個世界，他們不屬於五年前，更不屬於五年後。
少年拿著一本畫簿在畫著畫，似是沒察覺，並沒轉頭看智旻。智旻只是盯著少年的側臉，不知為何，眼前人讓他有種朦朧的熟悉感，就像以前在哪看過他似的。
究竟是哪裡呢？
微涼的風悠悠地吹來，少年卻像是依然覺得很熱，臉逐漸紅了起來，終於，少年把筆放了下來，「你為甚麼看我？」他臉微微轉向智旻問道，「別說我不看你就不知道你在看我這種話哦。」
在說出這句話時，智旻和眼前的少年第一次對上了視線。
那一刻，智旻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靜止了。這個世界好像只餘下在看著彼此的兩人。
是因為穿越了嗎？智旻覺得他好像失去了對時間的認知感，然而眼前人為何同樣定神地望著他呢？他和智旻有著一樣的感覺嗎？可是，為甚麼？
為甚麼會有這種世界偌大，移開一秒視線都嫌多的感覺？
「我沒看你，我在看風景。」終於，智旻回話了。
「胡說，我都快被你盯出一個洞了。」少年喃喃道。
「我說沒看你，看的是風景。」智旻又重覆了一遍，這次加重了語調，少年好像才終於明白過來。
「啊……我就是風景……」少年衝口而出，臉上的紅色又加深了一度。
「你很熱嗎？臉好紅喔！」智旻忍住笑道。
「是很熱啊。」少年悶悶道，「你才是，難道你不熱嗎？」
哦？智旻倒是沒想到少年會「反擊」來著，「這種程度嗎？我不熱。」
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談論的真的是天氣來著。
「哦——」少年開始繼續方才停住的動作，智旻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望， 少年的畫簿上是一幅已經成形的掃描，智旻好奇地半傾過身想看清楚，一隻大手卻突然遮住了他的視野，原來是少年把手蓋在畫紙上了。
「幹甚麼？」智旻不滿道，他還啥都沒看到呢。
「你才幹甚麼？」
「畫畫出來不就是給人看嗎？就像沒有觀眾的歌手就不是歌手了啊。」
「或許是這樣沒錯。」少年的語氣卻突然變得有些低落，「不過，我的畫不是畫給人看的。」
「你甚麼意思？……說起來，你為甚麼要在這種地方畫畫呢？」少年看來也不是在描畫風景，現在天氣已經頗熱了，那在學校或是家作畫不是比較好嗎？為甚麼要在放學後獨自來這裡呢？
智旻純粹是因為想知道就問出來了，少年猶豫了一下，他沒跟別人說過這些話，而他也掩飾得很好，於是也沒人問他。是緣份嗎？如此的狀況下他遇見了會關心這種狀況的陌生人，正因為是陌生人吧？少年反而覺得能暢所欲言了，因為反正明後天會不會再見到眼前人，都是未知之數。
「你想知道嗎？」少年緩緩移開了覆在畫紙上的手，把背靠到椅上，看向前方。「我沒跟任何人說過的話，不過，感覺可以在這裡說出來呢……」
我是在那裡看過這個小孩呢？智旻趁著少年抬頭時更仔細地端詳起他，說真的，雖然剛剛跟眼前少年說的話有點像在調情，但智旻絕對不是對眼前人有那種興趣的。畢竟，這小孩——初三左右？智旻可是大學畢業的人，想像一下眼前人還在念小學時他已經是大學生了——他可不是孌童癖的人呢？不過跟少年說話的確有智旻的私心在，這樣他就能慢慢想他為甚麼覺得眼前人有些面熟了。
「是因為我長相親切嗎？呵呵。」看著話題要往沉重的方向走，智旻笑著緩和起氣氛，「我剛說想看你的畫也是開玩笑的，你應該知道的吧？」
「嗯……可是，我想說。」少年歎了口氣道，「我躲在這裡畫畫……是因為我哥也是畫畫的人，所以我覺得我不能畫畫。」
「啊？」智旻一時被這邏輯驚呆了，這人說的是……甚麼鬼。
「我爸是經營小生意的人，總不能兩兄弟都跑去畫畫，不管他的生意吧……」
「你應該沒跟你爸你哥說過這種話吧？」少年的語氣很溫和，提到家人時也是充滿愛的感覺，想必是在很有愛的家庭長大的，因此智旻更不能理解少年的話了。
「是這樣沒錯……你怎麼知道的？我和他們雖然感情很好，但這種話我覺得我不能說。」
「你問我是怎麼知道你是傻子的？……對了，你是傻子沒錯。畫畫讓你開心嗎？你也是想讓你的家人開心才這樣啊，反過來說他們也是這麼想的……如果你這麼做，反而失去了意義不是嗎？」
少年一時語塞了，這麼簡單的想法……但是啊，比起表露情感，少年本來就更傾向於是把話語藏在內心的人，大概是藏著藏著，不知不覺就迷失了方向，只知道要藏，卻忘了藏的目的為何。
「謝謝你哦。」少年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，「哥你是大學生？你叫甚麼名字？」
「我已經大學畢業了。朴智旻。你呢？」
「田柾國。我的名字。」聽到柾國名字的瞬間，智旻覺得像被驚雷暴擊了一下，也是這時智旻才終於想起來在那裡見過柾國了——這不是他穿越那天在零食店前看見的中學生嗎？而田柾國這個名字——智旻腦中浮現了那個埋在土中的「給田柾國」的盒子，那個盒子現如今還在智旻的袋裡，智旻那天把盒子放進袋裡後就徹底忘了它的存在，但智旻很清楚柾國絕不是個尋常的名字，至少如果智旻人生中有遇過這個名字的人，他是絕不會忘記的，然而……他為甚麼會忘了呢？他明明就認識柾國，否則也不會寫下那封信。然而他卻不記得柾國是誰，不止他，甚至連泰亨都忘記了。
為甚麼？
「田柾國……我們以前有見過面嗎？」智旻忍不住這樣問。
柾國卻是一笑，似乎早已知道智旻會這麼問了，「哥，你終於想起來了嗎？我還在想你要看多久才會記起呢？」
不、不對，智旻卻想反駁他，因為事實上是，他記不起柾國是誰了。明明都寫了一整封信給柾國，卻想不起他是誰，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事？甚至比穿越這件事更光怪陸離了。
「柾國……田柾國，你究竟是誰？」然後智旻聽到自己這麼開口問。
04
「你問我是誰？你不是想起了嗎？」柾國卻眨著他的大眼狐疑問。
「嗯……可是我只記得……零食店……」不過這也不對，除了零食店，他好像也在其他地方見過柾國？智旻甚至開始質疑起自己了……是哪裡呢？智旻腦海裡滿滿都是那封信，為甚麼他不記得柾國了呢？
「零食店？我說的就是零食店啊……」柾國的話卻打破了智旻的思考，「四天前的零食店，我看見你和你的朋友走在一起……」
……
甚麼？原來柾國說的就真的是零食店前的那一面嗎？不過智旻更不能理解那封信了，他認識柾國的不是嗎？不過這些事可以以後再思考就是了。
「我不知道我有這麼令人過目不忘哦。」智旻調笑道，不過其實他已經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，這種話，不止是真的見過智旻的人，甚至是沒見過智旻的人，智旻都有對方這麼跟他說的經驗。「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？」——這不就是典型的搭訕台詞嗎？誠然，剛才問這句話的是智旻，但柾國說的是甚麼——他一直在等智旻開口？理由是甚麼很明顯了。
「……你看起來不像不知道哦。」柾國的臉依然是紅紅的。
「為甚麼這麼說？」
「就……你以前有聽過別人這麼對你說吧？」
吼！智旻心裡默默抱怨這人說話怎麼這麼婉轉——覺得智旻長得漂亮所以看一眼就忘不了——明明可以說得更直接一點的。
「有嗎？我不記得了，」智旻裝傻道，「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很恐怖嗎？呵呵，我還以為我長得很和善呢？」
「……對。」柾國卻是這麼道。
「……你！」你這傢伙……智旻剛想暴怒離場了，看一眼柾國，只見他是一臉腼腆，臉依舊是熟透的蕃茄，眼神是裝著不在乎地看向前方，而不是看著智旻。
令人生氣！明明是令人生氣的小孩，不知不覺，智旻卻也有點在意起來了。「你這麼說哥會很受傷的。」智旻平復了一下後開口這麼道。
「……不過我很喜歡哥的長相。」柾國終於道。
「呵呵，你以為我會對你說一樣的話嗎？」智旻卻是小心眼的道，「我一點也不喜歡你的長相。」
柾國卻露出了惡作劇的笑容，「因為喜歡的不是一點，而是非常喜歡吧？」
「你你你……」智旻有點被氣得跳腳了，他為甚麼非得要喜歡柾國啊！柾國卻掩著嘴低下頭笑了起來，「智旻哥真可愛。」柾國這麼道。
這次換成智旻臉紅起來了。
果然是小孩子……怎麼說這種話啊。因為臉很熱，智旻用手扇起風來，「小鬼……你這樣不行啊，要讓我教教你怎麼跟喜歡的人說話嗎？當然，我不是在說那種喜歡……」智旻此地無銀的補道。
「那麼你知道我會怎麼跟喜歡的人說話嗎？」柾國回道。
「甚麼？」
「嗯……」柾國裝出思考狀道，「首先，我不會主動跟他搭話，我會等他來和我說話。還有，我不是小鬼，我高一了。」
高一的小鬼……智旻在心裡默默這麼想——雖然聽上去沒那麼像犯罪者，首先還是不改柾國念小學時他已經是大學生的事實了。所以智旻並不是對柾國有那種興趣，但……該怎麼說呢？智旻倒是很少接觸不是他年齡段的人，他高中時身邊的朋友自然也是高中生，大學時也是這樣，現在這樣一看，這名叫柾國的少年沒有刻意說話哄智旻高興，不知是個性使然還是年齡影響，說話中也帶著幾分純真，反應亦頗為青澀，這讓智旻對他的應對充滿好奇。
更重要的是，「柾國」這個收信人的名字……於是智旻不知不覺就和他說了更多的話。
不過……柾國剛才說甚麼？喜歡的人？怎麼柾國說的情況好像似曾相識？不對，剛才是柾國先跟他說話的吧？
「可是剛才……是你跟我說第一句話的吧？」
「因為……我快被你盯出一個洞了好嗎？看見你這麼想跟我說話卻開不了口，我這個樂於助人的人就先開口了。不過，你怎麼會覺得我是在說你呢？呵呵。」
可惡！智旻手攥成拳。他又輸了！好，那這樣如何？智旻站起來，「既然不是在說我，我就先走了，回去記得好好跟父母哥哥談談哦。」
智旻欲轉身，卻感覺手被誰抓住了，於是智旻回過頭，看見低下頭的柾國。「真的謝謝你。」那個害羞的孩子竟然這樣道，「你可能不知道，但我真的煩惱了好久。所以……我還能再見到你嗎？」
怦！智旻感到心臟大力跳動了一下，奇怪？不過，應該沒關係吧？宮司說的是「不要試圖改變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」，不過，他又不認識柾國，或者該說他不記得了，談何改變呢？所以應該是沒關係的。更何況智旻真的很想知道那封信是怎麼一回事，他為甚麼會忘了柾國。如果不是那封信，智旻想他大概還是能壓抑他的好奇心的。現在，他想瞭解柾國了。
「好吧，既然你求我。」作為回報，智旻微笑地想了一句能激怒柾國的話，然而柾國只是開心地笑著，說這是他們的約定。
再次見面，就是他和柾國說好的約定。
05
智旻回去後又問了泰亨，又試圖打開盒子，然而還是和之前一樣，泰亨不知道柾國是誰，智旻不記得盒子的密碼。智旻決定真的先不去管這檔事了。
第二天，智旻如約來到昨天的長椅，柾國早已經到了，拿著畫簿在等他。智旻在柾國旁邊坐下。
「你想看我畫的畫嗎？」柾國卻沒有打開畫簿，而是這麼問智旻，「作為我的第一位觀眾。」
柾國看來心情不錯，雖然他沒說，但智旻想柾國應該和家人好好談過了。智旻很高興能幫上柾國，雖然一開始他很迷惘，包括為甚麼會發生穿越這件事，現在想來雖是巧合，但他來這裡的確有其意義，至少他沒出現在這裡的話，就不會給到柾國建議了。
「當然。」智旻道。
柾國卻沒有如智旻所想立即打開畫簿，而是舉起一根手指，「可以啊，但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。」
……這反客為主是怎麼一回事？智旻微笑著搖了搖頭，「我身上可沒錢哦。」
「……不是。這是件很簡單，你一定能辦到的事。」
「是甚麼？」智旻好奇問。
柾國帶著笑容回道，「那就是……讓我畫你。」
「畫我？我嗎？」智旻像個笨蛋一樣指著自己，他實在沒想到柾國會提出這種「要求」，柾國應該是想藉此答謝他吧？不過說實話讓認識的人一直盯著自己，智旻覺得還蠻害羞的。而且他不是自戀的人，實在不覺得他有甚麼好讓人畫的。不過，看著柾國明亮的大眼，智旻不忍拒絕他的心意，所以考慮片刻後，智旻還是答應了。
「嗯……好吧。」
「那你稍微坐遠一點，不要動喔。」然後柾國開始畫畫了。但是，柾國真的在畫畫嗎？智旻總覺得柾國盯著他看的時間遠比手移動的時間要來得長，而且柾國的目光很清澈，智旻總覺得連他的毛孔都要被看得一清二楚了。而越是有這種想法，智旻就越是覺得緊張，手心好像都要出汗了。
「我昨天說謊了，」大約過了二十分鐘，柾國突然這樣沒頭沒尾地開口道，「你是我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。」
怦咚！甚麼嘛……還以為他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，智旻想。因為害羞，智旻下意識就想用手去掩著臉。「你別動！」柾國卻制止住他。
然後柾國繼續用赤裸裸的目光看著智旻，這讓智旻感覺無處可避，好像連想法都被柾國讀到一樣，智旻能感覺自己的臉變熱了。
「謝謝。」智旻最後擠出這句話。是沒有戀愛經驗嗎？柾國不擅調情，但說起這種話時卻很直接。智旻有過很多追求者，甚至高中和大學都有過偏執狂似的跟蹤者，所以智旻知道戀愛時人能變得有多固執，能有多放棄自尊，尤其還是初戀……但是沒辦法，「田柾國」這個名字太讓智旻好奇了。不知不覺，智旻已經陷進去了。
「嗯～」柾國只是這樣回道。
又過了三十分鐘左右，柾國突然闔上了畫簿，然後道，「我就畫了個大概，今天就到這裡吧，能讓我拍張照片回去再畫嗎？」
……難道一切都只是套路？「你問人拿照片的方法還真獨特，」智旻趕緊抓緊機會取笑柾國一番，「我剛才應該收你模特費用的。」
「那像你這麼漂亮的，該得有多貴啊。」……又來了，智旻沒有回答，柾國繼續道，「不是啦，真人能看到更多細節啊。來～三、二、一。」舉著手機就這麼道。
然後柾國卻突然皺起了眉頭。「嗯，這是怎麼一回事？」然後他又猛按了屏幕幾下。
「為甚麼呢？我拍你後出來的照片，都是黑屏的呢。」
……！
智旻頓時感覺心臟緊縮了一下。糟糕，是因為他不是來自這個時空的人嗎？但這麼奇異的事，告訴柾國也不會相信吧？智旻心虛地站起來。「為甚麼呢？因為你手機壞了啊。呵呵。」
柾國雖然不解但也只好接受了。然後智旻走到柾國旁邊坐下，一起看了柾國的畫簿，和智旻想的一樣，柾國是個很有才華的人。
這樣的人會繼續畫畫實在太好了，智旻這麼偷偷想著。
但在要翻到柾國剛才畫的肖像畫時，柾國卻突然奪過了畫簿，不讓智旻看下去。「等我把它畫好後，再給你看！」
智旻無奈，他只是想知道柾國是不是把他畫成有三個鼻，或五只眼睛了，但大概是對畫作的堅持吧……於是智旻也不勉強他，之後他們就分道揚鑣回家了。
然後第二天，他們又碰面了。就像是彼此的默契，除了週末，智旻和柾國每天都會在長椅碰面。那幾個小時，有時是柾國在畫畫，有時是智旻在看書。他們有時彼此都沒說話，只是默默享受對方的陪伴，有時又會一直聊著天。那是一種很奇妙的關係。就像之前說的，智旻在過去總是和年齡相近的人相處，而這種年齡有所落差的相處，讓智旻感覺看事物的角度好像都有所不同，就像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一樣，那是種很特別的感覺。
到後來，智旻只是喜歡柾國的純粹。他們不需說話，可是只要對方坐在旁邊，就會覺得安心，因為智旻知道，柾國能接受他做的所有事，而依然繼續陪在他的身邊。
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著。
06
一星期後。這天智旻來到長椅，柾國卻甚麼都沒做，就像一直在等智旻的到來一樣。果然，等智旻走近後，柾國遞給智旻一個袋子。
「這是啥？」
「校服～」
「為甚麼要給我校服？」
「我們去約會吧。」柾國咧嘴道，「那個……我有個喜歡的女生，在和她約會前我想先排練一下，你會幫我的吧？我怕你這樣走在我旁邊會覺得突兀，所以準備了校服給你。」
聽到柾國怕尷尬硬掰的藉口，智旻接過校服。「我不知道我啥時候變成女生了？」智旻戲弄的道。
「我又沒說我喜歡的是你。」被戳破後柾國癟著嘴道。
「那你的不喜歡也太喜歡了。」智旻繼續調戲道。
「那你是沒看過我『喜歡』時是怎樣的了。」
「哦？」
「和我去約會，我就告訴你。」
結果事情又回到原點了啊。說來說去就是想智旻和他去約會嘛。「好吧，但你要去哪裡啊？」
「跟我來就知道了。」
換好校服，這樣的柾國帶智旻來到地方竟然是——學校？
「你的浪漫就是來學校約會嗎？」智旻取笑他，「所以才說你是小鬼啊。」
柾國漲紅了臉，「你等等就知道了。」
然後柾國帶著智旻走著，最終在視覺藝術室前停下了腳步，他推開門和智旻一起進了課室。
然後柾國來到塊被畫布蓋著的畫板前，那是幅很大的畫板，大概有一米的長度？「我最近都睡不著覺。」柾國突然這麼道。
「莫非是晚上都想著我？柾國啊，這樣對『健康』可不好呢。」智旻又取笑起柾國來。
柾國臉漲得更紅，他沒有直接回答，只是把手放到畫布上，「我晚上睡不著，所以很早就起來了。」因為放學後他都要去見智旻，於是他每天都提早二小時到學校，甚至午膳時都一直窩在視覺藝術室，「想知道我做了甚麼嗎？」柾國把畫布一把掀下來，把那張一米尺寸的畫展現了在智旻眼前。
智旻倒抽了一口氣，難以相信眼前看到的東西——因為那是幅一米大小的，智旻的肖像畫。
柾國用了很漂亮的色調，難怪柾國說智旻是他「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」，智旻這麼想，因為畫中的智旻，真的很漂亮，好像在閃閃發光似的，原來柾國眼中的他是這副模樣的。畫中的智旻有著智旻本人都不相信的美麗。有人說繪畫是對內心的一種抒發，尤其柾國是會把話語藏起來的人，畫作就成了柾國表達內心的途徑。
柾國是看了那幅簡陋的肖像畫多久，又做了多少想像才畫出了眼前的智旻的呢？那刻，他們的心意好像相通了。看著這張畫，智旻完全明白了柾國想對他說的話。
是的，柾國喜歡他。
所以，智旻不應該和柾國再繼續見面了。智旻起初以為那只是開玩笑般的情感，或者該說是好奇心，但現在智旻徹底明白並不是那樣的，懷著兒戲的情感是無法畫出那樣投注情感的一張畫的。
智旻就這樣僵在了那張畫前，於是柾國也僵住了。柾國以為智旻會笑，會感謝他。不過智旻沒有那麼做，他就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張畫，這讓柾國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，他……是不是不該畫那張畫呢？
「對不起，太沉重了嗎？突然讓你看到這種東西……」
「不……」智旻稍為背過身去，不讓柾國看到他的表情。即使沒有面對面，智旻也能感覺到另一邊傳來的，柾國失望的情緒。這是當然的，畢竟，那可是柾國犧牲一個星期睡眠時間所畫的畫啊。
然而智旻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，更無法坦率地接受——他無法接受柾國的心意，因為他是來自未來的人。
或許他本來就不該探究那封「給田柾國」的信的由來的，這樣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。
「謝謝。」最終智旻除了這句話也不能多說甚麼。
然後兩人又去了咖啡廳、江邊散步。
然而他們之間並沒有聊太多話，而且智旻一直在發呆。
「我們不要去太多人的地方。」因為怕見到過去的自己，智旻開始時還對柾國這麼說了。
「你想對我做甚麼？進展不會太快了嗎？」柾國當時還這麼回答，換來了智旻的狠瞪。然而當時的氣氛已經全然消失了。
現在二人只是默默在江邊走著。發著呆，智旻感到有甚麼溫暖觸上了他的手。是柾國的手包覆上來了，見智旻沒有拒絕，柾國緊緊地、緊緊地攥住了智旻的手。
柾國一定也很難受吧？智旻想，他一定搞不清是怎麼一回事，他怎麼令智旻不高興了，然而錯的根本不是柾國。
錯的是出現在這個時空的智旻。
而這次牽手，就是智旻最後給柾國的禮物，他們只能走到這裡了。他們的距離只能縮短到這裡了。
然而手會覺得冷，正是因為曾經擁有過那份溫暖。
而智旻的心不知由何時開始，變得好冷好冷。
回去後，在走廊上碰到泰亨，他突然對智旻這麼說，「你知道我們還有二星期就回去了吧？」
或許泰亨已經感覺到了，智旻做的傻事。智旻點點頭。
而那之後的一個星期，智旻都沒有再去找柾國。
07
這是智旻和泰亨留在這個時空的最後一星期，因為這個緣故，智旻決定最後再去找一次柾國，他想和柾國說聲再見，告訴柾國他必須要離開了，不要再在長椅等他了。
這個星期，智旻都過得失魂落魄的，他想泰亨應該看出端倪了，雖然泰亨甚麼都沒說。
星期一，智旻未到放學時間就來到長椅，他想最後再好好看看這個地方，記住在這裡曾經發生的事。他不會忘記在這裡遇過一個名叫柾國的少年的。
四時許，智旻聽到腳步聲，智旻知道，是柾國來了。智旻沒有抬頭，腳步聲在走了幾步後停下了，似乎是對方也看到了智旻。
「智旻……」然後智旻聽到柾國悲傷的聲音。
不是智旻，是智旻哥，不過智旻沒有開口糾正他。
「嗯。」智旻也露出淡淡的悲傷的笑容。柾國似乎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不是幻覺了，他猛衝過來，在智旻面前停下。
「我一直在等你。」柾國道。
「我知道。」
「那麼、你為甚麼不來……」柾國看來快哭出來了，「是因為那張畫嗎？你覺得尷尬所以不來了嗎……」柾國像溺水的人抓住水泡一樣拼命從褲袋中掏出了很多紙碎，智旻一開始沒意識到那是甚麼，是在盯著看了幾秒後，才反應過來那堆紙碎是甚麼——那是柾國畫給智旻的那張肖像畫。
「那張畫我已經撕碎了，所以你就當沒看過吧，拜託……」
不該是這樣的，智旻想，畫作是畫家最後的尊嚴，為了再見智旻，柾國卻把他的心捨棄了。「我不來是因為我在忙搬家的事，我很快就要離開韓國了。」智旻握起垂在他前方的柾國的手。
「說謊！」柾國的手顫抖起來，他哭了嗎？不過，智旻不敢去看。
「是真的，所以我覺得這樣比較好……」柾國聽到後，卻突然翻轉他的大手，反過來握住了智旻的手。鬆開的拳頭使紙碎如雪花一樣飄得遍地都是，「痛！」聽到智旻的話，柾國卻是立即放鬆了力度。
「你是真的要出國，還是想避開我呢？」柾國的聲音聽來很不甘心，「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消失在我的生命裡，那我就沒有不說的理由了……」
不！別說！智旻已經知道柾國想說的是甚麼了，然而一旦柾國說出那句話，他就真的越過那條線了。智旻顫抖著嘴唇卻說不出半句話來，痛苦的人不是只有柾國而已。
「我喜歡你。朴智旻，我喜歡你啊。」聽到柾國那句話，智旻緩緩抬起頭，看向了柾國。他們就這樣盯著對方，一時誰都沒有移開視線。
智旻在柾國的眼裡看到了悲傷、痛楚，也是那樣的臉孔，曾經在智旻面前幸福地笑過。
……這就是戀愛嗎？
也許他們注定遇上，也注定悲傷地分開。
「對不起。」智旻像自言自語一樣吐出那句話，然後智旻甩開柾國的手，站起來推開柾國跑了出去。
他不知道跑了多久，途中，他撞到一個熟悉的人懷裡，是金泰亨……
「智旻啊……」泰亨似乎有話要說，他一定是看見智旻的眼淚了，然而智旻一把推開泰亨，他現在實在沒有心情說話。智旻跑到房間裡，然後掏出信紙，開始把他對柾國想說而不能說的話統統寫下來，「給田柾國」，途中眼淚不停滴到信紙上，令智旻寫的字融化開來，融了又寫，融了又寫……智旻拚命地把他的內心寫下來，直至淚水令智旻都看不清眼前的字了，智旻才停了下來。
智旻縮在椅子上。
原來如此。
原來是這樣。停筆那刻手一鬆筆掉在地上，智旻才明白過去那封「給田柾國」的信是怎麼來的。把它寫下來的，正正就是此刻的朴智旻。
智旻覺得他好蠢，為甚麼他一直沒有想到呢？還因為想知道這封信的事去接近柾國，卻不知道原來這封令智旻和柾國繼續說話的信，雖然讓未來的智旻拿到，但對未來或過去的智旻而言，那封信卻都是未曾發生的事。因此智旻才會不認識田柾國啊。
想到這，智旻從袋內拿出裝信的密碼盒，他想，他終於知道密碼是甚麼了。是柾國的生日「００９１」，因為這就是此刻他想著柾國設下來的密碼。果然，信盒就這樣簡單地被打開了。
智旻愣愣地看著裡面陳舊的信紙。在打開盒子的同時，他也知道這封信的內容究竟是甚麼了。智旻把盒子關上，把方才寫的信紙疊好，為了不改變命運，他現在要去把剛才寫的信埋到土裡，而這就是他們故事的結局了。
此刻，智旻好想歇斯底里地尖叫，然而這一切同時令他覺得好荒唐，他一直想知道的和田柾國之間的關聯，真相竟是這樣的殘暴。
智旻想告訴柾國這一切，因為，讓一切這樣結束他也不甘心。柾國應該知道真相的。
智旻不是不喜歡他，不是不喜歡他啊……
心好痛。智旻顫抖地站起來拉開房門，單是這個動作就讓他快跌倒了，所幸外面的人一把扶住了智旻。對的，金泰亨似乎一直站在房外守著他。
泰亨緊緊地抱住智旻。「智旻，剛才你和那個男生……我都看到了……」
「甚麼？你在跟蹤我嗎？」智旻暴怒的想推開泰亨，卻被泰亨更緊地抱住了。智旻知道泰亨是因為擔心他這幾天的狀態才跟著他的，所以智旻也不是真的生氣，他只是覺得很難為情，讓泰亨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模樣。「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？我……」
泰亨卻抽出一隻手，用兩隻手指堵在了智旻的嘴唇上。「噓，別說了。我一點沒覺得有甚麼好笑的，只不過……」
泰亨接下來說的話，卻讓智旻整個快崩潰了。他終於明白，他為甚麼會覺得柾國面善了，當然，他們的確是在零食店有過一面之緣，但當時智旻內心已經隱約意識到，好像還有其他甚麼的……好像他在更早之前已經見過柾國了。
「只不過……剛才你見的那個男生，不是高中時曾經纏了你幾星期的跟蹤狂嗎？當時你還說可惜了這樣的臉。」泰亨不解道。
是的。智旻終於想起來了，他高中時已經見過柾國了，當時是高三，為了升學，智旻不想分心戀愛，而且當時他的目光很狹隘，認為同年齡就該和同年齡的人玩，他沒有機會、也不想退後一步去看待任何事物，簡單來說就是不夠成熟。而他就是在這時候遇見柾國的。柾國啊，他一直說著一些智旻聽不懂的話，還要智旻給他時間聽他說話，智旻只把他當成另一個偏執狂追求者，一直連他的自我介紹都沒聽就把他趕回去。然後三星期後柾國終於沒再出現了，智旻鬆了一口氣，後來也就忘了這件事。
而智旻當初會埋下「單身時間囊」，不是因為想要談戀愛，純粹是追趕潮流而已。
而這就是真相，智旻終於徹底理解了——五年前，他把他是來自未來的這件事情告訴了柾國，於是柾國去了找五年前的智旻，想要再續前緣。然而智旻很瞭解當時的自己，除非是五年後的智旻親自現身在五年前的智旻面前說服他，或是五年前的智旻親身經歷了這起事，任憑柾國說得天花亂墮，五年前的智旻壓根不會相信柾國。
於是他們就這樣錯過了。
然而如果注定他們會錯過，上天為甚麼還要他們遇上？智旻無法理解，也不想理解。
「我要告訴柾國真相。」在泰亨的懷裡，智旻含糊地說出了那句話，雖然他早已經知道結局為何……
08
翌日，智旻來到慣常的那個長椅，然而無論等了多久，柾國都沒有來。也是。智旻想，昨天都鬧成那樣，加上智旻無情的拒絕，柾國會來才有鬼。
又一天過去，柾國還是沒有來。又一天。又一天……
理所當然的，柾國還是沒有出現。不知不覺，已經來到智旻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了。
「你要記住，往山上出發的最後時限是七時半。」最後一天出門前，泰亨一再地提醒智旻。這天，智旻三時就來到長椅前。
事實上，智旻不是沒有過很傻的想法——要是哭著哀求過去的自己到時候一定要相信柾國，他或者就會相信了吧。然而智旻不能那麼做，他不能改變未來，他不能那麼對未來的自己，更重要的是，他不能那麼對泰亨。
三時。
四時。
五時。
天不時有驚雷劃過。已經徹底過去柾國可能會來的時間了。然而智旻還是傻傻地等著。
六時。
智旻只是想告訴柾國，他為甚麼會出現，又為甚麼必須消失。還有他真正的心意。
七時。
智旻慢慢地由長椅站了起來。
該走了。
一切已經太遲了。
一封遲來了的情書。
還有他遲到了的，未能說出的話語。
智旻向外走去時，卻在轉彎處撞在了一個正要往這裡走來的人身上。
「智旻……」然後智旻聽到了那銀鈴般的聲音。
是田柾國。
為甚麼柾國會在這個時間才來呢？智旻來不及細想，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，他把柾國拉到長椅坐下，「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你會很難相信。」然後智旻把一個月前的意外穿越告訴了柾國，把他不是這個時空的人的事告訴了柾國。
智旻能看得出來，柾國聽得一愣一愣的，帶點詫異的。然而最後柾國抿唇，吐出來的話卻是，「智旻，我相信你……」
或許旁人會覺得柾國只是把這當成不是被拒絕的救命稻草。但就像柾國說他相信智旻說的，誰都不相信的奇幻際遇，智旻也有著相同的感覺，就是他說的話，柾國會相信。因為他就是懂，就像柾國懂他一樣。
「我會去找你的……」柾國這麼說。
智旻卻苦澀得想笑，他不忍心勸阻柾國，然而他知道五年前的他根本不會接受柾國。
無論多少次。
——無論五年前的柾國多努力，五年前的智旻都不會愛上他的。
「這個……」柾國突然由書包裡掏出一幅畫卷遞給智旻。
「這是……？」智旻緩緩張開畫卷，在看到上面的畫後屏住了呼吸。
那竟然是柾國重新畫的一幅智旻的肖像畫。雖然沒有那麼大張，雖然用了不同技法，但畫面中的智旻美麗依舊。
畫中的智旻帶著幸福的笑容。即使智旻傷害了柾國，他在柾國眼中依然是這麼的閃閃發亮，光芒不改。
「因為你說要出國了，所以我用幾天時間重畫了一張畫，想送給你帶走。我啊……不想我和你的回憶停留在痛苦的畫面。我剛剛一直在趕吹乾。本來想明天才來送你的，但是既然畫好了，我想還是過來看看吧。你……喜歡嗎？」
智旻抱著畫紙，胸口劇烈顫抖著。
原來。
原來柾國不曾生他的氣。不曾怨恨過他。柾國只是愛著智旻。一直一直。
「喜歡。我喜歡。」智旻抱著畫紙，他的喜歡，只能用這種方式說出來。
但是柾國一定會明白的。
因為柾國都懂。
「智旻……我可以吻你嗎？」夜燈下，柾國靜靜地開口。街燈不亮，然而柾國眼裡有全世界最閃耀的星。
不過，智旻還是搖了搖頭。
如果這麼做了，智旻怕他捨不得走。
「下次見面時，你……可以吻我。」然而他們都知道這是最後了。
兩人就這麼對望著，突然，旁邊卻傳來了一把很剎風景的聲音，「智旻！快七時半了，我們要走了！」是來接他的泰亨。
智旻站起來，柾國也跟著站起來。智旻沒有道再見，他就這樣轉過身，走了兩步，智旻又突然猛地轉身，他大步走回柾國身前，然後他扯過柾國校服的領帶把他拉近自己，再然後，智旻輕輕地、輕輕地，用幾乎感覺不到的力度，在柾國唇邊落下了一個吻。
這是他們的開始，也是結束。
他們的愛情就像這個吻一樣，如果用心感受，它的確是存在著的，但如果一不留神，它存在的痕跡卻幾近於無。
要幸福啊。再見——
然後智旻決絕地轉身，留下站在長椅邊的柾國，留下在黑暗中默默一個人等待著的柾國。
09
那之後的事，相比之前的發展，可說是意外的順利。智旻和泰亨準時在八時回到之前被蟲洞扭曲磁場的地方，順利地回到了五年後的世界。泰亨在旁邊的樹旁撿回了他一個月前掉落的手機。回去的路上，兩人都沒有說話。直至站在家門前，智旻顫抖著手遲遲對不上鑰匙孔，泰亨才奪過智旻的鑰匙，「我來吧。」幫智旻打開了門。
他……沒事的。智旻這麼想著，手往臉上抹了一下，才發現臉早已經濕透。沒事的，不就是不會再和柾國見面嗎？智旻這麼想著。
現在回到五年後，雖然猶豫過，但智旻想，他是不會去找柾國的。他知道柾國曾經就讀的高中，順藤摸瓜，說不定能得到柾國的聯絡方式。但是他當時也沒跟柾國交換任何聯絡方式，這不是沒有理由的。對智旻來說，時間才過了一個月。但對柾國來說，卻是過去了五年。
這樣實在太自私了，如果他暗示，甚至叫柾國來找他，到最後，這就會成了柾國的義務。這是智旻最不想看到的。
智旻從袋裡，拿出信盒，再拿出曾經那封寫給柾國的情書。
這封情書和手中的畫，成了柾國不是他的夢的惟一證據。
智旻把它們放到桌上，然後家裡的門鈴突然響了。
這麼晚會是誰呢？大概是房東吧？既然這樣還是他去應門比較好，「我去吧。」擦擦濕潤的眼角，智旻對泰亨道。
只要房東不是四十開外的陌生大叔就行了，智旻這麼想著，然後，他打開了門。
智旻看到門外站著的人，然後，世界就這麼靜止了。
世界就這麼靜止了，恍如他們第一次對到眼的那個瞬間。
智旻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。不會的。不可能的。
門外站著的正是智旻最沒有預期看到的人。
智旻以為此生不會再看到的人。
站在智旻面前的，正是名為田柾國的少年。
不，他已經不是少年了。他長高了，也變得更壯了，然而他看智旻的眼神，還是和過去一樣。
「朴智旻，我來見你了。」柾國這麼對智旻說。
對智旻來說，他才沒見柾國一小時罷了。對智旻來說，他才認識柾國一個月罷了。然而對柾國來說，他在智旻不知道的地方，默默等了智旻五年。
他等智旻知道他是誰、認識他、瞭解他、愛上他，然後回到這個家。
然後他終於可以以田柾國的身份出現在智旻面前了。
智旻沒有回答，他只是抬起頭，然後柾國輕輕低下頭，拉近距離，他們的唇舌交纏在一起，溫熱的舌頭互相糾纏著，那是個比世上最甜的蜜糖還要甜的吻。
然後他們不捨地緩緩分開。
「你是傻瓜。」這是智旻對柾國說的第一句話。
「謝謝你的稱讚。」柾國露出招牌的兔牙笑容後道，「但這熟悉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？」
熟悉的感覺——是的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，智旻就毫不客氣地說了「柾國是傻瓜」這樣的話了。但除此之外，智旻還告訴柾國，想要讓重要的人開心，就要先讓自己開心。而柾國開心的理由就是智旻。
柾國從以前，就是會固執在自己想法的人，只不過以前，他是固執地放棄了畫畫，現在是固執地不放棄他的追尋，因為，有人告訴了柾國怎麼做比較好。
有人告訴了像柾國這樣的傻瓜。
「你怎麼找到我的？」智旻問。
「高中時我不是去了找你嗎？你卻不認得我。以前聊天時你有提到你讀的大學，於是我打探到你的資料，但我沒有去找你，因為我知道，結果還是會一樣……你不是告訴過我穿越的日子，所以……」
聽完後，智旻道，「還真是傻瓜。」他的手撫上柾國的臉，「但你是我的傻瓜。」兩人的唇又再度交疊在了一起。
此時，旁邊卻又再度傳來了剎風景的聲音。「哦！我的眼睛！」然後金泰亨尖叫著跑開了。因為智旻去了很久，泰亨擔心地走出房間想來看看，卻是目睹了這樣的一幕。
這一下卻讓智旻想起了甚麼，「對了。你等我一下。」他把柾國拉進屋子裡，然後往房間跑去。
然後柾國看見智旻抓著甚麼出來了，然後智旻把那東西「啪」一下推向柾國的胸口，柾國捂住胸口抓起了那物品，卻發現那是……
「信紙？」柾國狐疑道。未及智旻回答，柾國又道，「該不會是情書吧？你暗戀我嗎？」柾國開玩笑道。
可是，那還真的就是一封情書。之不過，那是封遲來了五年的情書。
然而正是這封遲來了五年的情書，讓他們遇見了彼此。
「我沒有暗戀。」智旻卻甜蜜道，「你不是早知道了嗎？」
然後智旻把手環上了柾國頸項，他們又沉浸在了另一個深吻之中。
＊＊＊
「喂，你要怎麼補償我的這五年？」
「我和你結婚好嗎？」
「真的嗎？」
「當然是開玩笑的啦，你真的是傻瓜耶。」
「……」
＊＊＊
「給田柾國，我……」
而這，正是他們愛情的開始。
<Fin.>
(想看更多我的文可到IG @jmthe.angel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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